古调虽自爱　今人多不弹

　　古琴是一个人的音乐。像静脉，很静。

　　在秋天的左侧，黄昏的右侧，古琴家李禹贤老先生孤独地抚琴，让我们身临古代的深处。

　　先生的劲草琴堂，是古琴的老厝。这里收藏着十余张很有些年头和来头的老琴，梅雨季节会起一层水汽，也许是汗，也许是泪，先生以绸巾或衣袖柔柔拭之；秋季干燥，它们的弦在墙壁上或你或他，你松我紧地“噼啪”作响，有了些玄虚和鬼魅的意思，竹帘外影影绰绰几盆瘦兰也相跟着蛊惑。琴要人气滋养，清癯的先生书画、品茗之余，便需时常调弦，一一弹之。随便哪张琴，在他手下，便成妙音。

　　先生弄琴六十余载，爱琴如命却从不以重金购之，得失随缘。历时十余年探询八闽乡镇，搜集整理散失民间的琴谱，怕它们在岁月里死去。曾在一农家通往茅厕的路上，疑惑于一块铺垫泥泞的踏板，先生一把抱起它，就像抱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心都痛碎了。谁能想到多少双肮脏的脚下竟是一具名琴的身体……

　　有着三千年历史的古琴，是我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也是地位最崇高的乐器。为“琴棋书画”四艺之首。是古代每个文人的必修之器，即便不擅也必悬一二张于书斋。历史上的著名琴家有孔子、司马相如、蔡文姬、李白、杜甫、宋徽宗……

　　古琴自一出世便中年已过，一派尘埃落定的沉稳，那是儒家的气质。别的乐器是声，而古琴是韵。它是一种主语状态的情绪，向内的，在最僻静处完成它的寂寞。“中正平和”“清微淡远”的琴道便是它的在野情怀。古琴的声形气韵清高纯古：泛音的轻灵清越，散音的沉着浑厚，按音的舒缓凝重，那指法，真正是蕴藉典雅、润匀透静，一如中国画的水墨烟云。

　　我有幸见过一张唐琴。一个神秘的人送来请先生鉴定。名曰“空谷流泉”，仲尼式，形制峭拔，又兼具浑厚之态。漆色绛紫，温润沉雅，里面依稀积淀着一些很痛的东西。蛇腹冰裂状的断纹（琴需五百年以上才能出现断纹）。先生弹来厚重中透着清婉，苍古里渗着甜润。很大声，但感觉还是很静静远中有高风。果真是破空而来，绝尘而去，使人神骨俱清。

　　古人层层叠叠的指纹堆积如落叶，使我终于不敢落指。每一落指都是曾经，感觉不是弹在弦上，而是摸在前人的指尖上。不知它是否也想念着久别的手指，不知谁又是它梦中的手指？正是“挽断罗衣留不住”，人已去，而他或她生前用过的琴却坚持着。被岁月还回来，但终于还是又拿走了。从此便惦着它，再也放不下来

　　我不过是一个路过古代的人。

　　我只能把古琴的古归还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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