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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生活中寻觅作品的生命

来源:解放军报 2019-11-07 12:00
到生活中寻觅作品的生命
到生活中寻觅作品的生命
姜春阳,一级作曲。1929年出生于辽宁丹东,1948年入伍,创作有歌剧20余部、歌曲近千首。其中,歌剧《刘四姐》(合作)、《江姐》(合作)都属经典之作,唱段《红梅赞》《绣红旗》等歌曲流传至今。他创作的《我飞在祖国的天空》(合作)《军营男子汉》等军歌,激情昂扬,激励着一代代官兵。《幸福在哪里》《听,国旗的飘扬声》(合作)等歌曲充满时代气息,真切反映人民的心声情感,成为一个时代的音乐标记。
记者:您19岁参加解放军第四野战军440团宣传队,那段战地文艺生活对您的音乐创作有什么影响?
姜春阳:那时候,我们宣传队经常在路边架起鼓动棚,先烧好开水,等部队路过时,就一边给他们送水,一边扭秧歌、演活报戏、演奏乐器,搞鼓动宣传。宣传队所有人都要参加战斗。有一次我们追击敌人到了塘沽海边,敌人在海滩上埋了地雷,正在登船逃跑。我蹚着地雷阵,就冲上去了。后来领导说,宣传队除了活报戏、大秧歌,还可以整点别的。我想起过地雷阵的经历,由此创作了我参军后的第一首歌曲,叫《追追追》,反映我们追击敌人的战斗生活。这是首进行曲,可以一边行军一边唱,一下子就在部队传开了。所以说,你必须要有这个生活、有这个感受,才能把部队的真实情况写出来,才能受战士认可。这首歌,影响了我一辈子的创作。
记者:您创作的歌曲《祖国,我们日夜保卫你》,流传很广,据说成为上世纪50年代空政文工团演出的“代表作”。
姜春阳:我第一次在机场体验生活,看到飞机起飞,就琢磨着要写一首空军的歌。偶然一天,我在我们演员集体宿舍的桌上看到一篇歌词,叫作《祖国,我们日夜保卫你》,开头便是“我飞在祖国的天空,像白鸽一样飞翔。我飞过金黄的大地,沿着海边去巡航”。我一看到这篇词,脑子里就有了旋律。我大胆地把它写成了大合唱。那时空政文工团演出时,第一个节目一般都安排大合唱,基本上都唱这首歌。这首歌后来还被选为世界青年联欢节推荐歌曲。
记者:1958年,您被调到刚成立的空政歌剧团搞创作。创作的歌剧《刘四姐》非常成功,背后有哪些故事?
姜春阳:歌剧团组建后,我创作了《荒原春天》《牡丹江畔》(合作)等几部歌剧,都不成功。这对我们创作组是很大的打击,不久就听到一个风声:歌剧团再不出东西,就该解散了。后来我反思自己,有极大的创作热情,无写歌剧的艺术功力。新歌剧发展到这个时候,从剧本到音乐都要有戏剧性。创作性不够,肯定会被淘汰。
记者:《刘四姐》是不是就在这种充满压力的情况下诞生的?
姜春阳:对的,作为创作员,全团都指望着我们,确实是有压力的。就在这关键时候,阎肃拿给我《刘四姐》剧本。这个剧本有情节、生动感人。但这时我们还有7天就要下部队了。我和羊鸣非常默契,就你写一部分,我写一部分,写好了合一起。我们下部队前,把剧本留给歌剧团。歌剧团当即决定排练,紧接着就到各地演出。这部剧一经开演,就受到观众热烈欢迎。第一天演,第二天就有地方剧团要过来学。失败是成功之母啊,没有前面的失败,就不会有我们的冷静反思,就不会有《刘四姐》和之后的《江姐》了。
记者:说到《江姐》,上次我们访问羊鸣老师,他对艰辛的创作过程非常感慨。
姜春阳:的确很不容易。第一稿我们写得高高兴兴,我和羊鸣、阎肃拿来汇报,领导、演员、导演、乐队指挥都来了。阎肃念剧本,我唱。唱完了满以为是通过,结果只有第二场有一段可以保留,其他全“毙”了,我和羊鸣都哭了。
就在这时,周总理提到在艺术创作上要“革命化、民族化、群众化”,一下给我们点亮了方向。我们第二次写《江姐》,四川音调由后加入的金砂写,他是四川人,其他的我和羊鸣写。为了搞好这个戏,我们俩把能走的戏曲单位,都走了个遍。中国戏曲的表现手法太丰富了,有慢板、快板、轻板、流水板等等。我们将这个板腔体运用在了歌剧中,比如江姐“看长江”一出场,未见人先闻声,民族戏曲的魅力就在这儿了。
歌曲原来的主题曲不是《红梅赞》,是“行程长江上,哪怕风和浪”。刘亚楼司令员提出,主题曲应该围绕女主人公江姐来升华主题。我们便又重新写了主题曲。《江姐》的成功,有乐队、作者的作用,但也不要忘记刘亚楼司令员、文工团全团,包括炊事员、清洁员的功劳,它是全员团结的产物。
记者:艰辛的创作换来艺术的成功。《江姐》1964年在全国公演后,引起巨大反响,一年间上演286场,成为民族歌剧不朽的经典。您觉得《江姐》为什么能经久不衰?魅力在哪里?
姜春阳:这部剧的创作、演出当然都是非常优秀的,它充满艺术感染力。但我认为它最大的魅力在于“江姐”这个形象的伟大。她用生命为祖国奉献,她代表着无数为国牺牲的烈士。那如何将江姐的英雄形象塑造得形象鲜明、个性突出?我们坚持到生活中去寻觅作品的生命。下江南、入蜀道,看《红岩》小说,走访江姐生前战友,搜集音乐素材……就是为了对江姐精神面貌深入挖掘,就是不想把人物搞得“表面化”“脸谱化”了。江姐的形象是高大的,也是普通的。我们想着重刻画江姐那“一片丹心向阳开”的革命热情,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以及从容不迫、外柔内刚的个性特点。当我们动笔为江姐写唱腔时,总觉得有责任赋予她一些亲切、动听、优美的音调,使人一听或唱起江姐的歌曲来,便能引起共鸣。因此,在音乐造型上,我们赋予了江姐抒情性的唱腔。
记者:1984年央视春节晚会上,歌曲《幸福在哪里》由殷秀梅老师演唱,红遍全国。您怎么想到创作这样一首歌颂劳动者的歌的?
姜春阳:写了《江姐》以后,很多词作者给我寄歌词。一天我收到了一首词,是湖南邵阳歌剧团的戴富荣同志写的《幸福在哪里》。那时候改革开放了,我感到国家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劳动人民创造的,我也一直想写一首歌颂劳动者的歌,可是怎么都出不来旋律。就在这时,音乐家协会组织驻京词曲作家到北京大学体验生活,为青年写歌曲,我就去了。有一天,中韩两国男子排球比赛,学生们在广场看电视。中国队赢了,大家欢呼雀跃,学生们拿出脸盆当锣敲,有的拿出小号吹起了国歌,还有一个同学大喊一句“振兴中华”。我从旧社会一路走来,过去外国人说我们是“东亚病夫”,现在我们赢了。就在这瞬间,我突然感到旋律有了。后来在全国青年歌曲征歌投票中,这首歌以64万票获奖,还上了中学生的教科书。
记者:“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想去打仗,只是因为时代的需要,我们才扛起了枪……”这首《军营男子汉》充溢着军人的自豪、自信、自强,现在依然能引起广大官兵的共鸣。
姜春阳:这首歌诞生于驻大连的一个飞行师。1987年,原空政文化部组织全空军的词曲作者到那里体验生活。部队正在搞得失教育,我们听到有些官兵发牢骚:“现在社会上总叫我们‘傻大兵’,我们保家卫国怎么就傻了?”这很触动我们。有一天深夜11点半了,阎肃忽然来敲我房门,说:“我写了个歌,你看看!”好家伙,《军营男子汉》!阎肃就是紧贴当时的得失教育和官兵心理写的这首歌,我看过歌词后,也挺激动,就开始跟他研究歌词。后来决定他回去再修改第二、三段的歌词,我根据他的第一段词连夜谱曲。天亮了,他又来敲门说:“改出来了。”我一看词写得非常好,这首歌就成了。
第二天,我们就把他们师的文艺骨干集合在一起。我说:同志们,我们写了首歌叫《军营男子汉》,我唱给大家听听,请你们提提意见。他们原本很严肃拘谨,我一唱完,哗地一下就沸腾了,把我团团围住。那一瞬间的场景,我现在还记得,这对一个作者来说是莫大的鼓励。后来,这首歌在《解放军报》《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歌曲》上发表了,很快在全军唱响了。这首歌抒发的是部队官兵鲜活的思想感情,所以受到官兵欢迎,当然这也得益于我们长期积累的生活感受。
记者:您今年已经90岁了,为什么还在坚持创作?
姜春阳:我是一名文艺老兵,用我的旋律歌唱时代、弘扬优良传统是职责所在。我始终有一种使命感,所以我的笔停不下来,只要身体允许,我还要坚持写下去。
记者:对年轻的音乐创作者,您能给他们一些建议吗?
姜春阳:要为部队服务、为人民服务,这是宗旨。在创作路上要做到“少多少”。一个作者,刚开始写东西时,不知道写什么,写得很少。只要能把这个“少”突破了,就像闸门被打开,慢慢就“多”了。这个时候就要警醒自己写得还是“少”。这个“少”已不再是单纯数量的多少,而是要“精”。你已经爬到一个山顶了,但抬头看,上面还有山峰。这个山峰就是,你写了多少东西,有没有代表作,有没有能够代表时代、代表人们情感和声音的作品。
(整理:谭卓廷、易 之)
采访手记
老兵的刚与柔
■袁丽萍
说起过地雷阵牺牲的那些战友,90岁的姜春阳忽然就落泪了。
他抬手擦擦泪,说:很久不提这些事了,但一直在心里扎着。
在亲朋看来,姜春阳很刚强很乐观。经历战火洗礼,两次抗癌成功,这位老兵犹如一棵挺立的长青树。
今年夏天,他重病初愈,刚从医院出来,就埋头创作《党啊,听我为你唱支歌》。耄耋之年,满腔热忱,只为一首新曲献给党。
一聊创作,一说新歌,他眼睛都亮了。坐在他对面的我,能真切感受到他内心的那份热爱。
是啊,一个能如此敏感捕捉人们和时代情感乐符的人,怎能不是感情充沛饱满的人呢?
老兵至刚。老兵至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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