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聪：我与生俱来弹奏玛祖卡的直觉

　　“肖邦为玛祖卡赋予了变幻无穷的节奏律动，即便能够精彩演奏肖邦的其他作品，也往往会在玛祖卡上遇到难题。玛祖卡需要的是直觉，而我却是与生俱来。”即将在今晚登台国家大剧院的钢琴大师傅聪，在记者采访时透露了这个秘密。

　　错过五月不是因为手疾

　　还记得差不多10年前采访过傅老先生。那时，他正为手疾所困而又要准备独奏会，心情颇为不畅，言语间郁闷多于快乐。多年后再次采访，却发现傅老先生变得开朗阳光了，手里握着还是那只木质烟斗，青烟袅袅，侃侃而谈，有问必答，谈笑风生。对于自己的嗜好，傅老先生说，年轻时就喜欢烟斗，还喜欢收集烟斗，“不过，如今老了，却发现，换来换去还不如始终如一的感觉。还有一个秘密，我抽烟是为了放松心情，所以从来不吸进去，准确地讲应该叫‘吐烟’。自己受害很少，却害了周围的人。呵呵！”

　　傅聪原本应该在5月间登台大剧院的，却因故临时取消，有一种说法是手疾复发。傅老先生却赶紧更正，“那是一个误会，是我忘记了5月我要在比利时的伊丽莎白钢琴大赛上做评委，这是早已确定的。所以在发现撞车后，赶紧取消了大剧院的演出。不过，现在我不是回来了吗？”

　　追求艺术应该心怀敬畏

　　早在10年前，看着六十开外的傅聪忍着手上的病痛艰难地在舞台上演奏，不少人心生敬意之外，也会觉得他的舞台生涯时日无多。但10年后，他依然活跃在全世界的舞台上，宝刀不老，且琴艺日渐精深。在国内同行中鹤立鸡群、高山仰止，在国际乐坛上以七旬高龄活跃在舞台上的大师级艺术家也是凤毛麟角。有人问他是否因为有精神信仰，傅老先生回答：“我没有宗教信仰，对于神，我既不否定也不相信。孔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但我觉得对艺术应该有一种宗教感，要懂得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恐惧。人类总是很自大，但在大自然面前其实很渺小。”“我还记得丰子恺说，他一辈子追求艺术，已经到了二楼，已经很幸福、很辛苦了。宗教在三楼，爬上不去了……我在想，真的要是达到了所谓的佛家涅槃境界，也许一切都无所谓了，艺术也不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还是留在二楼吧。”

　　始终坚信音乐高于一切

　　“音乐是高深的学问。”傅聪说，“音乐是需要花时间去发现，每天不断地积累，而这就是音乐家生活的目的。”饱读诗书、博览群书的他也很喜欢从读书中去寻找艺术和人生的答案，“我喜欢中国古典诗词，但不喜欢象征性类型的，唯有一句使我感受最深切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把人和宇宙写得那么简单、那么美……就像卢梭的英文，把致美写得那么简单。那是超越人类的感受，世间万物的感受。”傅聪认为古诗与所有的艺术都是相通的，是可以互相启发得到感悟的，“而我又很幸运，我父亲拥有大量的图书收藏，从小我就能够从他那里得到非常多的营养。”对于古代中国人音乐至上的观念，傅聪觉得应该是来自于时间和空间的宇宙观，“没有边缘的空间难以想象，而无穷无尽的空间也是无法想象的，但我觉得应该是先有时间才有空间。而音乐也是属于时间的，因为它不可重复、不可捉摸，音乐只属于演奏的那一分一秒，所以我认为‘音乐高于一切’。伟大的指挥家切利比达凯就认为录音是违背音乐原理的，重复是没有意义的。”

　　玛祖卡演奏者重在直觉

　　即便在肖邦的祖国波兰，音乐界也对傅聪演奏的肖邦玛祖卡舞曲钦佩有加，今年8月，记者在波兰采访时，“肖邦200年”委员会的一位官员盛赞“傅聪教会了波兰人如何演奏肖邦的玛祖卡”。记者把这个话题说给傅聪，他回答说，“玛祖卡是肖邦音乐中非常特殊的一个门类，即便是可以把肖邦的所有其他类型作品弹得非常好的一流演奏家，遇到玛祖卡往往也会束手无策。玛祖卡是波兰的民间舞曲，但你即便很了解这种民间舞曲，也不一定能够很好地驾驭肖邦的玛祖卡。肖邦的玛祖卡变幻无穷，需要演奏者随时随地把它划到另一个境界中。我从没有看到过民间的玛祖卡，但我从第一次接触就没有任何障碍，我对其中的节奏变化几乎是自然反应。多年的经验告诉我，演奏肖邦，演奏肖邦的玛祖卡，最最需要的是演奏者的直觉，如果没有强烈的直觉，就永远不能真正感受到肖邦的脉搏。而我对肖邦和玛祖卡的直觉恰恰非常的好，是与生俱来的。”傅聪说，玛祖卡有些像爵士乐，每一次的演奏都会有所不同，他为学生上课演示，学生的反映是同一首作品每一次都有细微的不一样，但每次都觉得是对的，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一切都在谱子上。关键在于如何去看谱子，如何读懂谱子。”傅聪说。

　　音乐人感觉比技巧难得

　　傅聪告诉记者，作为一个音乐家，要时时刻刻发现问题，并且找到解释。“我的父亲是一个了不起的老师，但他从不给我解释任何问题，却总是要我解释给他听。我的教学也秉承了父亲的思想，我鼓励学生自己动脑子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所以，我的课堂是我和学生在一起学习，一起发现问题，一起寻找答案，其乐无穷。我认为东西是要靠自己悟出来的，教出来的是没有用的。”

　　对于今年肖邦大赛新科状元、自己的学生俄罗斯人阿芙蒂耶娃，傅聪赞不绝口，“她秉承了俄罗斯学派超强的演奏能力，又摒弃了俄罗斯学派华而不实的东西，比赛时评委阿格里奇并不知道是我的学生，但第一次听到就对她萌生敬意，因为她做到了对肖邦音乐真正的理解。”傅聪认为，在当今世界“技术好不稀奇。无论哪国人，技术好得都可怕了！但真正音乐好的人非常少。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对待音乐的态度。阿芙蒂耶娃将于12月12日在国家大剧院举办独奏会，她已经提前预约了9日到北京在我家里上课。”傅聪还特意提醒，千万不要在音乐家之间做比较，“我们都是独一无二的。至于谁比谁更好，那只能是见仁见智了。”

　　音乐是不可重复、不可捉摸的，音乐只属于演奏的那一分一秒，所以我认为音乐高于一切。

　　玛祖卡有些像爵士乐，每一次的演奏都不同，但每次都是对的。一切都在谱子上，关键在于如何读懂谱子。

　　当今世界技术好不稀奇。无论哪国人，技术好得都可怕了！但真正音乐好的人非常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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