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歌剧中的“假凤虚凰”现象

      歌剧起源于意大利的佛罗伦萨，不久即风靡意大利全境乃至整个欧洲大陆。在差不多两个世纪的时间里，意大利歌剧横扫欧洲大陆，成了当时人们主要的娱乐方式。而在欧洲各地，大大小小的宫廷都以拥有意大利籍的歌剧艺术家为荣，他们从事作曲、指挥、演唱等舞台要职，成为一时时尚。由于意大利人特殊的嗜好，在当时出现了一种名为“阉人歌手”的歌唱家。

      “阉人歌手”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教堂，其客观原因是教堂不允许女生演唱，而男童在变声期前，声音给人以天使般的美感。但一旦到了变声期，嗓子变粗，天籁成了明日黄花。为了保持这种音色，只有在男童长大前将其阉割，使他们成人后既保持了比女童还短小的童声声带，又有男人的体魄和肺活量。尤其是在唱高音、装饰音、快速乐句和轻盈复杂的花腔时，由于有着充足的肺活量，“阉人歌手”演唱起来比女声更显得游刃有余，使当时的歌剧迷们如痴如醉。由于歌剧传播速度之快，必须要有大量的“阉人歌手”满足市场的需求。所以，大量穷苦人家的孩子，为了赚钱，不得不走上这条道路，其中虽然有被家庭逼迫的，但不乏更多的男童为名利双收自愿阉割。使得17、18世纪的歌剧舞台上出现了为数众多的“阉人歌手”。

      很多人看过电影《绝代妖姬》，他的原型就是当时堪称伟大的“阉人歌手”法利内利，他的音域宽广，高音达到高音C之上的D，声音更是甜美圆润，技巧精湛。他们的地位堪比现在的帕瓦罗蒂、多明戈等巨星。法利内利曾经受雇于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五世长达十年，每晚为忧郁的国王演唱。而在英国，贵族们为了和亨德尔的歌剧竞争，也曾邀请法利内利去英国演唱，大获全胜。终于逼迫亨德尔放弃意大利歌剧写作，转而在清唱剧领域里，杀出一条血路。

      或许人们会奇怪。亨德尔是德国人，怎么会写意大利歌剧。这就间接地说明了意大利歌剧的强势。当时的作曲家，如果想出名，赚更多的钱，必须要写意大利风格的歌剧才受欢迎。亨德尔也不例外。格鲁克、莫扎特等也一样，他们写的著名歌剧都是意大利歌剧，而不是德国歌剧。正如现在演员想红，那么演小品比演话剧更“合算”。

      亨德尔早年刚到英国时，为投英国人所好，写的都是意大利歌剧，而其创作时期，正是“阉人歌手”的全盛时期。亨德尔早年和著名的“阉人歌手”塞内西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所以，亨德尔的歌剧几乎都是为“阉人歌手”的角色所写。到了19世纪，由于不人道，当然，歌剧风格的变化也是原因，“阉人歌手”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亨德尔的歌剧也一落千丈。只是到了最近几十年，由于“假声男高音”（类似京剧中的男旦）的大量出现，亨德尔的歌剧又得以回归，这就是我们开头提到的男声唱女人的角色。

      “阉人歌手”在全盛时代的奇观，是我们现代人无法想象的。而各色人等对他们的描述也颇可一观。意大利冒险家、浪荡的登徒子卡萨诺瓦，在其回忆录中，曾描写过一个名叫贝利诺的“阉人歌手”：“我被贝利诺那双眼睛所打动，他那优美的风姿，让我把他视为女人，特别是他那饱满的胸脯……可人们却说他是个男人，尽管如此，我仍然晕头转向地爱上他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卡萨诺瓦绞尽脑汁，用各种手段去证明贝利诺是个女人，当他终于发现贝利诺是个“阉人”时，失望之余，好色的卡萨诺瓦还是不可避免地爱上了贝利诺。

      或许卡萨诺瓦遇到的是“阉人歌手”中的绝品，而更多的“阉人歌手”就没有这种幸运了，有些阉伶拥有成年歌手有力的胸腔，却又带着青春前婴儿肥的怪胎。法国律师查尔斯·布罗塞在1739年访问意大利后写道：“他们（阉人歌手）生得一副大块头，胖得像肉鸡，他们的臀部、大腿、臂膀、喉咙和脖颈像女人那般圆润丰满。如果你在聚会上见到他们，他们讲话时从巨大躯干里发出的童声会把你吓一跳。”

      在19世纪以前，歌剧基本上以“阉人歌手”为中心，这是那个时代的歌剧的特征。如果我们在剧院看到现代“假声男高音”演唱女性角色，或者女歌手演唱男性角色，基本上可以判断为19世纪以前的歌剧。

      德国歌剧改革家格鲁克在1762年上演的著名歌剧《奥菲欧与尤丽狄西》中，奥菲欧的角色就是为当时著名的阉人女中音歌手瓜达尼量身定做的。到了1774年，这部歌剧在巴黎上演时，由于法国人不习惯“阉人歌手”，格鲁克将其恢复用男高音演唱。一直到了19世纪，柏辽兹又将奥菲欧一角改用女低音来演唱，现在奥菲欧一般由次女高音担任，基本上又是在模仿这部歌剧最初的版本。这里反反复复的更改变化，可以发现历史，欣赏趣味的不同。

      那么20世纪理查·施特劳斯的歌剧《玫瑰骑士》为什么也要由女歌手唱男性角色？的确，这是个例外，是理查·施特劳斯向传统致敬的模仿。

      事实上，19世纪“阉人歌手”虽然被禁止，但并非绝迹。少量的“阉人歌手”还是活跃在舞台上，比如绝代阉伶亚历山德罗·莫雷斯奇，我们现在仍能找到他在20世纪初期留下的录音，不过听起来并非天籁，更像是一只发情的老猫，卡着喉咙在发痴的哆嗦。

      《玫瑰骑士》是理查·施特劳斯刻意模仿莫扎特风格的一部歌剧。而莫扎特的时代正是“阉人歌手”由盛转衰的年代。在莫扎特早期歌剧，甚至最伟大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这种余韵。歌剧中伯爵夫人的小厮凯鲁比诺，当年通常由童声或者阉伶演唱，现在一般由女中音演唱，人们把这种角色称为“马裤角色”，顾名思义，这是一种有男人外貌，但缺乏男性肌肉，柔弱的小男人的角色。他们的年龄通常在少年到刚成年之间，多情而脆弱，常常会爱上年龄比他大得多的贵妇人，是被人嘲笑、耍弄的对象。而《玫瑰骑士》中的小男人奥克塔维亚，正是这种“马裤角色”。这里可以看出理查·施特劳斯对莫扎特的致敬。同样的还有约翰·施特劳斯的轻歌剧《蝙蝠》中的奥洛夫斯基王子，也是类似小男生的角色，通常也由女中音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