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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锦蓉 古琴妙在可以释怀

来源: 2014-05-04 12:00

   【神州乐器网讯】胡锦蓉初一开始跟随喻绍泽先生学琴,她觉得很幸运:少年时期虽遭遇“文革”,却并不混乱、荒芜。喻老的艺术修养和为人的境界,都对胡锦蓉影响至深。她特别享受一抚琴就安静下来的状态,那是琴带给人幸福的时刻。

  古琴让我远离荒芜

  父亲和我的古琴老师喻绍泽先生,是我生命中的两座高山,因为有他们,我的少年时期虽在“文革”中度过,却并不混乱、荒芜。能从小跟喻老师学琴,受到他人格的影响,非常幸运。

  父亲和喻老关系特别好,他们相互欣赏甚至可以说相知。父亲1947年大学毕业,尽管是在英国教会学校读书,但他其实是个传统文人。他与喻老特别投缘,两人都饱读诗书又精通英语。那时我已经懵懵懂懂明白,父亲让我向喻老学的,不仅是乐器,更是学他这个人。我刚上初一,“文革”开始了,父亲担心我和哥哥荒废学业,先让我们习字,之后又提议我找喻老师学古琴:“喻伯伯人品好,是一位良师。”

  我的第一张琴是三叔留下的,当年父亲用两块银元去“琴十三斋”琴行帮三叔买了张乾隆年间的琴。三叔跟喻老学了一段时间,参加空军了。我开始学琴时,父亲想起这张琴,去南门乡下三叔家取琴,这张乾隆琴已经被用来盖了猪圈,破烂不堪。喻老请音乐学院卓希钟先生帮我把琴修好。

  从1971年开始,我跟喻先生学了十年琴。初学指法时,喻老给我用他为音乐学院编的《古琴简明教材》,油印的,有股墨香。我跟喻老学任何一首曲子,都是先抄谱才开始学。那时我们学东西也没有规定每节课的时间,要每个指法学像了才下课。

  我的入门曲子是《关山月》,之后学了《桃园》《阳关三叠》等。学《高山》《流水》《梅花三弄》《普庵咒》之前,喻老师还把《学习雷锋好榜样》《北京的金山上》等编成古琴曲给我们弹。我准备弹《秋水》《佩兰》时,工作开始有点忙,学琴时间也没那么密了。因为前面十几首是喻老一招一式教的,教得很细,所以弹到《秋水》就可以自己在家看谱鼓琴了。

  《秋水》《秋鸿》《佩兰》《春山听杜鹃》都是喻老师十分喜欢的曲子,他操缦时,想必心境都悠游在名山大川之间,他的内心是很巍峨的。

  琴风静洁,追求深远

  喻老很看重基础训练,他常说:“苦磨巧弹成妙指,妙指飞舞出妙音。”这个“妙”是从苦中来的,经过成千上万练习,才有那个“妙”,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那种感觉才是“妙”。尽管不可能人人做到,但每个学琴的人都应该去追求这个境界。弹琴和做其他事情一样,来不得半点虚伪和骄傲。

  老师弹琴行句流畅,下指雄劲,琴声古拙又掷地有声。喻老的《梧叶舞秋风》最得我心,演奏干干净净、大气浑然,那是我终身追求的音乐境界。

  老师经常吟诗写字,特别擅长大篆,透过诗书琴画,你能够感觉他的精神状态。老师不仅教我弹琴,他对我影响至深,包括性情的塑造。

  我的生活非常简单,不喜热闹,爱独处,可以在自己的斗室坐很久,很安静。经书自然要去读,虽然不太懂,但一定要读。我常看《六祖坛经》《道德经》,这些经典需要我们千遍万遍地读。我想寻找一种安静、无挂碍的精神状态。因为人常易生出欲念,丢掉又捡起,捡起又丢掉,反反复复,所以为什么叫“修”呢?就是要把人生那些“障”都丢掉。

  因为我的性情求静,所以给自己的界定是琴风比较“静洁”。还有一种理想的状态,我觉得是“深远”。我很怀念过去的一些东西,在怀念这一点上有点执著。所以有时候声音弹得比较缓慢,有一种“远”的感觉,我就想追求那个东西。

  我觉得琴声可以带我回到“过去”。1981年父亲离世,1989年喻老离世,我的失重感很严重,古琴变成我和他们之间的一个联系。因为弹古琴而想念他们,实在舍不得离开他们。弹琴就会出现很悠远的感觉,弹得很缓慢时甚至觉得,是跟他们在一起了。所以我没办法弹得噼里啪啦,我觉得有些时候真是不能弄得那么快,我根本不愿意那么弹。

  我最喜欢《忆故人》,清明节前后会弹给他们两位听,每每泪如雨下。古琴为什么可以延续五千年?就是因为它能够“释怀”。你一抚琴,就安静下来,慢慢进入自己那种状态里,那是琴给人带来幸福的时候。

  弹琴无需取悦别人

  我们老师这一辈,既是艺术家,也是大文人。技术肯定重要,但技术的目的是表达内心。听一听“老八张”,“技术与艺术”的答案都在里面了。有些年轻人可能觉得,那里面琴家的审美趣味和现在有点脱节了,觉得现代的琴人应该有更靠近当下的声音美感。其实每个时期都有属于自己的美学标准。翻翻老琴谱你会发现,祖先早就告诉我们,弹琴不需要取悦任何人,不要求所有人都懂,琴是心绪的载体,我们弹自己的琴,修养都在琴人的肺腑里。对古人来说,以琴养性非常重要。

  古琴的声音和“心性”是统一的,琴声反映弹奏者的“心道”。我至今听喻老弹琴的录音,仍然觉得那种古拙、掷地有声的演奏,那种雄浑,难有人超越。他带给人的感觉就是大山大水,没有任何杂念,荡涤心灵,很安逸!我觉得那种绕来绕去的所谓悦耳的东西,恰恰是跟古琴艺术背离的。

  现在古琴演奏的场合与过去有了些变化。过去主要是琴人雅集,现在是用舞台联系琴人与观众。我觉得,可根据不同的演奏场合调整演奏方式,但演奏的心态没什么变化,需要“以不变应万变”。古琴就是要把琴所承载的文化告诉大家,我根本不去保证台下的每个人都听得懂,你喜不喜欢,我都不保证。每种文化符号都有自己的传统和相应的传承方式,有它的血脉走向,有些东西是必须坚持的。

  学琴教琴,仿佛私塾

  我学琴和教琴经历如同在私塾中,和学院化的教法有所不同。我教学不是从演奏开始,而是要学生先了解“琴器”及“器”对人的作用。所以一般学生来找我,我都会让他先想清楚,因为跟我学琴最初进度较慢,要几个方向同步走嘛——琴的演奏和人文内容的同步,这不是只弹练习曲能解决的。

  我会让学生先看许健先生的《琴史初编》。前辈用毛笔抄谱的方法我也很倡导,这会把人变得安静。学乐曲时,以喻绍泽、顾梅羹等先生的谱本为主,兼顾管平湖、吴景略、张子谦、李祥霆等近现代琴家的打谱。

  学生学到一定程度,我们就面对《天闻阁琴谱》《沙堰琴编》等减字谱。这样就可以讨论现代记谱法和减字谱的关系,讨论中国音乐的特征甚至细节。学生建立了对减字谱的概念,反复琢磨,就解决了古琴学习中最根本的一些问题,可以自己研习了。

  有的学生会自然而然开始懂得打谱。我和学生搞过一个“陋室五韵”。先让学生去打《陋室铭》,雅集时每人讲讲自己为什么这么打谱。第一个学生说我取它的潇洒,第二个说取它的快乐,第三个说取它诗歌般的情怀,第四个说取它的禅意。我说我志在山水。我们的“五韵”在这里交流,边听、边讲、边弹。这么小的东西,奏出来确实各有千秋,很有趣味很安逸。没有好与不好,不同的心绪情怀而已,大家互相陶冶。如果学生底蕴渐深,可能十年后再打《陋室铭》,会有另外的诠释。

  我教学生,第一是不强求,在这个基础上再快乐、认真地学习。这个张弛之道是跟喻老学的。喻老从不责备技不如己的人,包容的胸怀非常难得。我也试着向他学习,不苛责学生。我的大部分学生和我交往的时间都在十年以上,相处时间最长的几个学生早就成了朋友,我们从七弦交往中所获的乐趣远远超越了单纯的教与学。

  1990年第一次国际古琴交流会,成都琴界很受震动,觉得巴蜀琴艺当时有些落后了。(曾)成伟去西湖等地考察,说西湖那边一个琴馆就有400名学生,我们在传播古琴文化方面应该加油,要不感觉没有尽到责任,我们有责任让更多人知道古琴的好。我们从那时候发心教学生,开始学生非常少,都是免费教,有人学就很开心了。

  2002年,我和学生筹建西蜀琴馆,每年4月18日琴馆成立日,多数学生都会回来聚聚。我们每季度有主题雅集,7月的雅集像琴学交流,前年我们一起讨论《谿山琴况》,去年一起打《陋室铭》。都不是了不得的大题目,每人有所触动就很好了。9月我们一起吃月饼、赏月,即兴赋诗,抚琴伴奏,挺好玩儿的。12月大家AA制吃顿团圆饭,总结一年的学习、生活。在我的观念中,琴馆像个私塾,我就是私塾老师。还是那句话,我们有责任让更多人知道古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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